写在归途上的挽歌
我们为何与父母姊妹一直不和睦。坐在车里,我努力在自我反省。一想上次与父母道别的情景,就心里酸。
那天,临别时,我,母亲和父亲,默默站在他们家门口里边,大家心照不宣,心里都难受。说实话,至那时我才发现,父母已苍老了许多,特别是父亲,已不再是前些年的样子了,整个人,几乎形销骨立。浓重的霜发,深陷的眼窝,一张没有生气的,十分可怜的苍白脸。看着他,我骤然间心疼了。母亲说,玉鲲啦,你爸得罪了你,你,你就别往心里去,啊!我,听着很伤心。因为母亲的话不是说出来的,而是哭出来的。父亲看着我,没言语,但那样子,可怜而难为情极了。我流着泪,先拥抱了母亲,又拥抱了父亲,说,寒冷来了,你们在家要好好 ……话未说完,三人都哭了……在返途中,我在绥州人还未拢机场,父亲就打来电话,问多久上飞机,一听他的声音,就仿佛见到了他那副可怜的样子,泪水就禁不住啪啪往下掉。我说,爸,千错万错,都是我的错,我向你们道歉,向大妹他们道歉,给大妹说,她的损失我回去后会想法补偿他们的。还有,我给你们的一万块钱,在门边的鞋柜里。我哭着,说,爸,儿对不起你们,你和妈多保重啊。
但思绪飞得更远的,却是父母,特别是父亲给我的点点滴滴的恩情。
记得,很小的时候,暑天里的半夜,我突然哭闹着说小腹胀痛得不得了,父母忙起床点灯看,看了就大惊。因为他们看见我小腹下的小雀儿在一点点往肚里缩。父亲急了,因他知道我得的是极其危险的“缩阴症”。于是,他就迅速找来烈酒,包口里头躺我胯间,拼命猛吸我的患处……最终,方才保住了我幼小的生命。
世间的所有生命,若无父爱的参与,不仅入不了世,更难于健康成长。时至今日,似才有所悟。唉,可惜……想着父亲,我就内疚。想着父亲,就又想起了童年:上世纪70年代初,农民靠集体分粮,生活艰苦,每逢秋冬季节,饭前,父亲总会手拿筷子,先前去揭开锅盖,因为,他不忍心将薯块占了绝对优势的“干饭”,直接舀进儿女们的饭碗里,他必须先用筷子,将锅内多数薯块夹进事先备好的两只大碗里,供他自己食用。父亲用心良苦啊,举动虽小,却感动天地,让我铭记不忘。但由此又触及了我的痛处:是二老第三次赴粤吧,即他们在家乡将我儿子滔儿从两岁,一直帮我们带到过来读中学那年暑假,父母住在我豪华的花园小区住宅里,日日坚持自己买菜做饭吃,近两月的时间,在外就餐仅两次,而我和兰贞以及我们的一对儿女,几乎餐餐都在酒楼里。母亲偶尔提及,却遭父亲指责。虽父亲从不计较此类生活小节,可今带罪的我,却愧悔不已。
我生性聪明,读小学时成绩优异,考上初中后,为给我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,父亲满怀希望,将我送去了当时全区最好的一所中学就读,但我却不珍惜,未能考上高中,父亲非常痛苦,后来,我就去了甘肃一所民办电子技校读书。为筹学费,父母不惜卖了粮食,和他们最舍不得卖的一头大水牛。离家时,母亲将厚厚一叠钱缝进了我贴身的衣袋里,父亲为我背着行李,依依不舍地,送了我一程又一程。我知道,他的心和我一样——无奈而又希望不泯:七十二行,行行出状元。可而今“成功”了的我,不仅负了他,而且严重地伤害了他,这怎能不叫我愧痛呢?
当然,伤他心的还有老二玉鹏。本来,他的生意是上了道的,也曾给父母长过脸面,可不料事业才开始,就一头栽了,弄出了个垮天大祸——弟媳彭芸一气之下,竟拖刀杀了他养在外面的野女人而锒铛入狱。那期间我看到,来粤帮老二收拾残局的父母,特别是父亲,那悲忿,那给被害方亲属下跪求情,望着哭着拖着镣铐,上法庭受审的儿媳彭芸那老泪枞横的凄惨样子,简直惨不忍睹。父望子成,命运啊,为何偏与他作对?而在此事上,我和兰贞却暗地幸灾乐祸,而且,我竟公然当着父母面,说彭芸过去的孝敬,是讨乖,是在拍二老的马屁。父亲听了,勃然大怒,骂我简直是混账……唉,今天我终于明白了,我灵魂的卑劣,丑恶,肮脏!我,我这个不肖之子,在父母最痛苦的时候,非但不给安慰,反而,却给他们血淋淋的心灵伤口上撒了一把盐……父亲威严,却勇于认错,对后辈一视同仁。即便对兰贞也一样——撵大妹们的事闹得最凶,即他们尚不明真相时,我假装说要与她离婚,父亲一气之下支持了我,但之后又对我说,他宁愿劝大妹他们走,也不同意退掉兰贞,说人家好歹是我们郭家的媳妇,说她跟我走南闯北十多年,不能做的太过分……父亲实在是善良啊!可自己为什么,为什么啊……车子在我老家后面的小梁边停下,我看见了面前一大塝梯田最下边的我们的院子。一座楼房,出类拔萃耸在一片黑瓦屋脊的竹丛旁。我知道,那就是我的老家——是父母当年千辛万苦,亲手建起来的。看着,心里很不平静。这时,我腰间的手机响了。摘下接听,听着,就惊慌了。电话是老二打的,我问爸怎样,他焦急地说,赶快呀,你在哪,爸他,怕是不行了。他说,他神志不清了,好一阵歹一阵的。还说,爸他呼吸困难,大张着口,还在不住念着我的名字……我听了,心痛似锥扎,泪水哗然而下。迅即,就拼命往下跑,但没跑出多远,就听见了下面想起了激烈的鞭炮声。骤地,我全身就抖了起来,惶恐得像塌了天。
我横进了家门里。
在一片恸哭声中,我看见脸上盖了张火纸的父亲,瘦瘦的身体,在两条长板凳支起的木板上,直直地躺着,躺得是那样的安静、心酸和可怜。我,木头样站着,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……我终于扑上去了。
爸,爸,爸爸呀,儿不孝,是儿害了你,儿罪该万死!啊,我的个天呀!!
我抱着父亲的遗体,不住哭喊,喊着喊着,就晕倒了……作者:巴山5235300